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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时间,我是谁?

   似乎从没有审视过你,因为你在我的身体里面穿流而过,我也时时刻刻在你的身体里面不停向前。你和我,无时无刻不在一起,却各自背负向前的使命,从未曾停息。

  小的时候,感觉不到你,对于你的概念的清晰,我想,同时就是一个长大的过程。等到我如此清晰地觉得,你是一个从我出生就伴随着我的朋友,我已经能够回首我的半辈子了。
  其实这多少是个无奈的时刻。
  你有时候很快,有时候很慢,有时候热情似火,有时候冷若冰霜,有时候是快乐,有时候是伤感,我的生活就是你的表情,你的模样,何尝不就是我的模样?
  我看见我跌坐在那条宽宽的水沟边,大声啼哭,一起割草的小伙伴们早已走远。我看见爸爸妈妈四处呼喊寻找,我想要告诉他们,那个我在那里,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。
  我看见迷路的我被人送到派出所,爸爸心急如焚,滴水未进,足足寻找了一整天,最后总算在派出所见到我,一脸焦虑的父亲从寒风中走来站到我的面前时,把外衣一脱裹着小小的我,并一把把我拥在怀中说,你这个孩子啊,你急死我了!
  我看见母亲一个人拉着一车沉沉的货物过桥,却因为下桥处坡度太陡控制不住速度,直接撞到桥堍下面的墙上,导致食指鲜血淋漓,短了一节,小小的我却却只是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、泪流满面。
  我看见爸爸为了全家十口人的温饱在辛苦地劳作,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,妈妈大声呼唤着父亲回家吃饭,尽管与现在的我隔得那么遥远,他们打招呼的声音还是那样真切,就在我的耳畔,尽管,如今他们已离我远去。
  我看见小小的姐姐抱着小小的我,坐在柴垛下面,听着广播里在说小学可以报名了,我悄悄地想:等我长大了,不要姐姐抱我了,我也可以去上学啦!
  我看见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太公又把好吃的塞给我,嘱咐我不要贪玩,不要到处乱跑。
  我看着我坐在小板凳上,一笔一划地写作业,边上的收音机里,是好听的苏州评弹,他在唱,我在写,我们互不相干,却彼此惬意。
  我看见院子里的那棵老榉树长得挺拔粗壮、郁郁葱葱,夏天洗完澡,搬上春凳和椅子,我们全家坐在树下摇着蒲扇纳凉、喝茶、聊天、嬉戏
  ……
  清晰如昨。
  它们曾经是我的生活,如今,我只能在你的影子里,遥遥地看着爸爸、妈妈还年轻的身影,还温暖的笑容。
  你一天一天在流逝,我一天一天在失去。失去童年,失去爸爸,失去妈妈,失去老房子,失去家乡熟悉的风景,失去那棵老榉树。
  你看着我失去,你任凭我失去,你从不说话,你最无情。
  那一年,我出嫁了。爸爸妈妈舍不得我,我舍不得家,我是小女儿,我想,是不是我抛下了我的家?
  那一年,爸爸检查身体,我一个劲对他说:“没什么啊,挺好的。”转过身,心慌无措,心痛如绞。
  那一年,妈妈又去医院,我抚着妈妈的肩,轻轻地叫,“妈妈,妈妈……”妈妈柔柔地应着,“哎……”然后,妈妈又幽幽地说,“叫吧,叫吧,不知道,还能叫多久。”
  那一年,儿子奶声奶气地对我说:“妈妈,这个箱子我来拎,你歇一歇吧。”亲爱的小脸在我面前晃着,那是最最好看的笑容。
  那一年,我经过辛苦努力自学结业,拿到本科文凭,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路上,路两旁的花儿咿呀欢唱。
  那一年,我的散文集出版了,摩挲着封面,我的心底里长出一棵枝桠茂盛的树,每一片绿叶都油亮油亮。
  ……
  清晰如昨。
  是我丢失了它们,你却捡拾了它们,珍藏了它们吗?
  眼泪与幸福,都由你双手捧给我,你从不说话,却陪着我经历一切,什么时候,你都在我身边。
  我陪着你,你陪着我,走过整整五十年,对你越来越熟稔,常常就坐在你的怀抱里,想念过去。
  过去是繁花,过去也是荒凉。
  每个人都拥有你,却没有一个人能对你指手画脚。我常常与你抗争,却总是败下阵来,仅有的胜利,也似乎看到你微微地笑着,躲在某个帘子后面若有所思。
  你拥有每个人,却从不对某个人眷顾或鄙夷。你有着最最公正的给予,每个人最后的所得却总是不尽相同。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,总能成为最后分量的重要砝码,幸福或者痛苦,有迹可循,却也似乎并无标准。
  一个春夏,麦苗抽出麦穗,金黄的波浪随风翻滚;一个秋冬,腊梅孕育了沁人的芬芳,肆意播撒。世间万物都跟你同步,谁也没有领先,谁也无法落后。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,我和你一起奔跑,在彼此的脚步声里,柔软的更柔软,坚强的更坚强。你从不喧哗,却掷地有声,你从不炫耀,却聚沙成塔。是我历经的一切丰厚了你,还是你的奔流造就了我?你从不回答。
  宇宙洪荒,蚂蚁草芥,日动月移,逝者如斯。
  你是时间,我是谁?